前天，继父生日，我回去买了5块钱的水煎包，5块钱的油条，2斤桃，几个芒果。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他在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闷沉沉的，不像以前那样响亮。我喊了声“叔”，他手里的斧头顿了顿，转过身时，额头上的汗珠正顺着皱纹往下淌，像小溪流进沟壑里。 前天是继父生日，我请了半天假，去菜市场转了转。 5块钱的水煎包，刚出锅，烫得袋子直冒热气；5块钱的油条，金黄酥脆，是他以前早上常买的；2斤桃，绒毛蹭得手心发痒；几个芒果，黄澄澄的，透着甜香。 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咚、咚”的声音，一下下，闷闷的，不像记忆里那样脆生——以前他劈柴，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我总说“叔，您这是要把山劈开啊”，他就笑，斧头抡得更响。 我停住脚，喊了声“叔”。 斧头顿在半空，木柴裂了道缝，没完全断开。他转过身，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滑，一道，两道，像雨水落在刚犁过的地里，洇出小小的沟。 “回来了？”他把斧头靠在柴堆上，手背在蓝布围裙上擦了擦，围裙角有个补丁，是我妈去年给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我把东西往石阶上放，袋子“哗啦”一响，桃滚了一个，他弯腰去捡，手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指甲缝里嵌着黑泥——那是他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印子。 “买这些干啥？家里啥都有。”他把桃放回袋子，声音有点哑，像被烟呛过。 “路过看见新鲜，就买了点。”我没说“生日快乐”，我们之间好像从来不说这些，连“爸”这个字，我也只在心里喊过一次，那年他住院，我守在床边，迷迷糊糊差点叫出声，又咽了回去。 他转身往灶房走，“你妈在焖饭，说你爱吃的豆角焖面。” 我跟在后面，看见灶门口堆着刚劈的柴，湿乎乎的，还带着树皮，难怪声音闷——他以前从不劈湿柴，说“费劲，烟还大”。 “咋劈湿柴？”我忍不住问。 他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起来，映得他脸发红，“前几天赶集，碰见你小时候邻居张婶，她说你现在住的小区隔音差，晚上容易醒，”他顿了顿，往锅里搅了搅面条，“我想着，湿柴烧起来没那么响，你回来待着也清静点。” 我没说话，低头看锅沿，有个豁口，是我小时候不小心摔的，他当时没骂我，就说“没事，能用”，一用就是十几年。 面煮好了，他盛了一大碗，卧了两个荷包蛋，蛋白嫩得像云，“你妈说你小时候吃鸡蛋，就得这么煮，蛋黄要流心的。” 我拿起筷子，夹起荷包蛋，蛋黄果然流了出来，烫了舌尖，却甜得发慌——多久没吃过他煮的面了？好像自从我上大学起，就再没在家里吃过一顿正经饭。 吃完饭，他坐在门槛上抽烟，我蹲在旁边，看他劈剩下的柴。 “叔，您这斧头该磨了，钝了。”我摸着斧刃，有几个小缺口。 他把烟蒂摁在鞋底，“磨了，前儿刚磨的，”他笑了笑，眼角皱纹更深了，“人老了，手没劲，再快的斧头也劈不出当年的响了。” 我心里一紧，想起刚进门那年，他才四十出头，扛着一袋米上三楼不喘气，现在他爬二楼都要歇两歇。 “下次我回来给您劈。”我说。 他没接话，从兜里摸出个塑料袋，皱巴巴的，里面裹着几颗水果糖，橘子味的，“你小时候爱吃这个，有次哭着非要，我跑了三家店才买到，”他把糖塞我手里，“前几天赶集看见，就买了点，想着你要是回来……” 糖纸有点黏，我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得齁，却像小时候那样，一直甜到心里。 临走时，他送我到院门口，又拿起斧头，“咚”一声，柴裂开了。 这次我觉得那声音不闷了，是稳，像他这些年的日子，慢慢把“外人”熬成了“家里人”。 “叔，下周我带点干柴来，”我回头说，“咱劈点响的。” 他斧头没停，头也不回，“好，回来提前说，灶上给你留着热乎饭。” 风吹过院子，桃的香，油条的脆，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柴火气，混在一起，像个真正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