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樊锦诗分娩前一个月，她去找领导请假去武汉待产，却被呵斥：“哪里不能生？”这句话像戈壁滩的风沙，一下子灌进她的耳朵。 彼时敦煌的土坯房里，煤油灯的光晕正映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窗外的风沙打着旋儿，好像要把人的心都吹凉了。 那天之后，樊锦诗照常跟着队伍去摘棉花。 沙漠的日头毒得很，她弯着腰，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里，涩得睁不开。 突然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她扶着棉杆缓缓蹲下，黄沙漫过了她的裤脚。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提前到来的不仅是孩子，还有彭金章扁担上的箩筐他从武汉出发，三天三夜硬座，挑着婴儿的小被褥和一筐湖北橘子，橘子皮在路上就已经干得发皱。 这对夫妻的故事，要从1959年的北大说起。 那会儿彭金章总在图书馆给樊锦诗占座，桌肚里偶尔会多出个腌鸡蛋，据说是他家乡的特产。 毕业分配时，樊锦诗把志愿填到了敦煌，彭金章握着她的手说“我等你”，她回了句“三四年就回来”。 谁也没想到，这句承诺被风沙吹成了十九年的两地书。 现存的73封信里，彭金章画过武汉东湖的路线图，樊锦诗描述过壁画上正在剥落的飞天飘带，信纸边缘总沾着敦煌的沙粒。 在敦煌的那些年，樊锦诗住的土坯房冬天漏风，夏天闷得像蒸笼。 有次沙尘暴把窗户纸全掀了，她连夜用塑料布糊窗，第二天对着满桌的沙尘笑出声刚整理好的壁画病害记录，又得重抄一遍。 彭金章在武汉考古工地挖到商代青铜器时，会把照片寄给她，背面写着“这纹路，像不像莫高窟的藻井？”文革时樊锦诗被剃了阴阳头，彭金章偷偷寄来顶毛线帽，针脚歪歪扭扭，是他跟着工友现学的。 1986年彭金章调去敦煌时，同事都说他“疯了”放着武大博导不当，跑去戈壁滩从零筹建考古所。 他倒乐呵，把武汉的厨具全搬了去，在宿舍支起小煤炉，给樊锦诗做藕汤。 有次所里年轻人问他后悔吗？他指着墙上的照片，那是1963年樊锦诗在莫高窟的留影，辫子上还别着他送的塑料发卡，“你看她眼里的光，在哪儿不都一样亮？” 如今莫高窟的数字展厅里，游客能清晰看到第285窟的壁画细节，那些曾经需要樊锦诗趴在脚手架上描摹的线条，现在动动手指就能放大。 彭金章的骨灰撒在了宕泉河，河水常年冲刷着莫高窟的崖壁，就像他当年挑着橘子走的路，一步一步，都朝着她的方向。 我觉得，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相守不是每天见面，而是两个人的脚印，最终都刻在了同一片土地上。 宕泉河的水还在流，樊锦诗办公桌上的搪瓷杯，是1978年彭金章寄来的，杯沿磕了个缺口，里面总泡着枸杞。 数字敦煌的数据库还在更新，最新收录的洞窟里，有游客留下的留言：“谢谢你们，让飞天永远不会老去。”灯光下，樊锦诗用放大镜看着屏幕上的壁画，突然想起1968年那个冬夜，彭金章把冻得发紫的橘子塞进她嘴里，说“甜不甜？等孩子长大了，咱们带他去东湖看荷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