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今年已经72岁了，上次我和他一起去公园，他却和一个比他年纪小十岁的老太太在聊天。我站在不远处的石凳边，手里拎着刚买的菜。这是我头回见我爸跟陌生人聊这么久。他平时话少，退休后除了买菜就是在家看电视，跟我都没几句话。 72岁的老爸，退休后像个定了时的钟——早上七点拎着布袋出门买菜，中午雷打不动守着电视里的抗战剧，晚上七点半准时给我打电话，三句“吃了吗”“冷不冷”“早点睡”就挂。 我们住同一个小区，却像两条平行线，他的世界是菜市场的价格牌和电视遥控器，我的世界是工作报表和孩子的作业本，碰在一起，最多是他递过一把刚剥好的蒜，我接过来，说声“谢谢爸”。 上周六下午，我拎着刚买的菠菜和豆腐路过公园，远远看见石凳上坐着个穿碎花衬衫的老太太，而她对面——是我爸。 他背对着我，肩膀微微佝偻，却比平时坐得直，手里的拐杖没拄着地，而是横放在腿上，手指在杖头摩挲着。 老太太侧着头笑，声音脆生生的：“你家小孙子是不是也爱爬树？我家那皮猴，上周刚把膝盖摔破了。” 我爸居然接话了：“我孙子不爬树，爱蹲在花坛边看蚂蚁搬家，一看就是一下午，跟我小时候一个样。” 我站在柳树后面，塑料袋里的豆腐被菠菜压得有点变形。 这是我头回见他说这么多话——不是“嗯”“啊”“知道了”，是带着笑意的，有具体画面的，甚至带点炫耀的语气。 他不是话少吗？不是除了买菜看电视就没别的事了吗？ 后来老太太起身要走，我爸连忙站起来，差点被拐杖绊了一下，老太太扶了他一把：“你这老头子，慢点。” 他嘿嘿笑：“明天这个点，我还在这儿，给你带我孙子画的蚂蚁图。” 原来不是陌生人，是他这半个月“买菜路上总碰见的张阿姨”——我妈走了五年，他衣柜第二层还挂着她的蓝布衫，我以为他早习惯了一个人，却忘了习惯孤独，和需要陪伴，从来是两回事。 他每天雷打不动去公园，不是为了散步，是石凳上总有几个老头老太在聊天；他跟我没话说，不是不想说，是我说的“项目进度”“绩效考核”，和他想说的“蚂蚁搬家”“菜价涨了两毛”，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上。 那天回家，我没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厨房，而是坐在他旁边，拿起遥控器调到动物世界：“爸，你看这蚂蚁，跟你孙子看的是不是一种？” 他眼睛亮了，“可不是嘛，这种黑蚂蚁，力气大得很，能搬比自己重十倍的东西，我小时候……” 现在每个周末，我都会提前买好他爱吃的糖炒栗子，陪他去公园“偶遇”张阿姨，听他们聊孙子、聊广场舞，偶尔插一嘴“我小时候也爬树”，他会拍着我胳膊笑：“你那时候比皮猴还淘。” 原来长辈的孤独，藏在“没事”“挺好”的客套里，多坐一会儿，多问一句“今天碰见什么有意思的事了”，或许就能看见他们藏起来的，想被听见的话。 石凳还是那个石凳，只是我手里的塑料袋，从装着豆腐菠菜，变成了他和张阿姨分着吃的栗子——阳光透过柳叶洒下来，落在他布满皱纹的手背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