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左宗棠在兰州准备出征前的珍贵留影 刚来甘肃时,他先盯兵和官。 制兵月饷一两五,守城兵一两,家里锅都揭不开。左宗棠把兵额砍掉三分之二,只留一万七千人,提高饷银,按月发,每年还能省出六七十万两往新疆挤。 官场这头,他挑出清初名臣论吏治的文字编成《学治要言》,要属下记住“清、慎、勤”。两个托京城门路来的满洲贵族子弟,以为跑到兰州能捞一票,结果被请回去“再历练一年”;学政大人习惯临走收一笔“路费”,在广东是旧规,到甘肃被当面挡回去:这里家底薄,养不起这种讲究。 总督府门口的看门人何三,再勤快也没混来一个空名差事,只在周夫人去世后,他掏出二百多两养廉银给何三,算四年军饷,规矩不破,人情自己认。 这几年兰州长出的新东西,是几座冒烟的厂房。 全国能玩机器制造的地方,本来只有上海、南京、福州、天津这些大埠,兰州硬生生挤了进去。兰州制造局铸炮制枪,甘肃制呢总局织呢做毯,铁锤声从黄河风里飘出去,连俄国使节跑来参观,都惊讶这个西北犄角旮旯先一步上了机器。左宗棠心里清楚,办厂不是摆样子,是要让西北自己造兵器、织布匹,打仗不用事事伸手向东南。 城另一头,是茶的味道,兰州不产茶,却是西北重要的茶叶集散地。 太平军起事,陕甘战乱,茶路断了,茶商欠税堆成山,“茶引”滥发成废纸。左宗棠先下令豁免历年欠税,又在东柜、西柜之外拉来湖南商人立“南柜”,湖南黑茶一包包往西北走。 他把“茶引”改成“茶票”,一票折合四十引,可购买正附茶五十一担零二分,数字写死,偷税漏税的缝一下缩小。 他惦记的还有握笔的那群人。 1875年,在他一再催促下,甘肃终于和陕西分闱,兰州建起号称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的贡院,第一次乡试就来了三千多人,比以往多出好几倍。从那一年到1905年科举停办,甘肃一共出了六百八十一名举人、一百一十六名进士,数量超过前两百年总和。 兰山书院,他定下正取四十人、附生五十人,正取每月三两银,附生每月一两五,钱一部分从自己俸禄里抠,一部分从公款里挤。 兰州城里办起十六处义学,又划出北山七百七十五亩荒地收租供学,甘肃全省加上青海、宁夏和新疆部分地区,新办义学三百多所,穷孩子总算能有书读、有字认。 比起书,他对土地的脾气有时看得更仔细。出身湖南农家,对泥土多少有点把握。 到了兰州,发现北山秦王川一带原本是不毛之地,铺上砂田以后竟成了省城粮仓,就顺势让河西各地效仿,用砂压碱,用碎石铺地,把水分尽量按在地里。 粮食稍见起色,新的麻烦又冒头:南方植桑养蚕、种棉织布,日子再穷也有几件衣服;甘肃农村却大面积种罂粟,衣不蔽体的到处都是。左宗棠就合计着:既然罂粟长得这样旺,棉花、桑树未必种不活。他命各道府州县有条件的地方铲除罂粟改种棉花,适宜的山坡广植桑树,又从浙江招了六十名熟练工匠,教人栽桑、养蚕、缫丝。 1874年,他在兰州编印《种棉十要》《棉书》,把棉花怎么种、怎么管写在纸上发下去。 有一次路过棉田,听说以前种的是罂粟,就和老农算账:一亩好棉能打二十多斤,每斤一千文,合下来不比罂粟差,还省了剥果刮浆那堆脏活。 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光绪二年,他从养廉银里拨出六千八百二十六两,给皋兰贫民当“羊本”,让大家买羊放牧,定下三年归还本金,又把这套法子推广到河西,以为能带起一片牧业。 结果不少人“知近忧不知远虑”,饥寒难熬,把羊当救命粮吃掉。 到了光绪三十二年,账上还挂着九千多两羊银,成了一笔谁都不愿细看的老账。 城的样子,在他手里也翻了个个。 咸丰、同治十几年战火,把兰州外城炸得七零八落,他主持重修,把城根挖深一丈多,城高到三丈七尺,顶宽八尺多,又掘出深宽各二三丈的城壕,在城西龙尾山上砌了四座墩堡,当作护城的四只石脚。 工程干了一年,主要靠十一营兵勇出力,真正报给朝廷的材料费只有三千三百九十七两,被工部嫌少驳回,他懒得再争,只能用节余经费自己填。 兰州人喝水难,他也看得真切。黄河水浑,城里全靠送水人车推肩挑,他就在衙门两侧各挖一池,一叫饮和池,一叫挹清池,从黄河抽水或从水磨沟引水进城,写下《兰州饮和池记》,勒石立碑,把拓本寄给老友,顺手丢下一句“二十年后兹邦其昌乎”。 城中还有一汪旧水面,是明肃王府的莲花池,几经战火毁了又修。 光绪年间,代理总督杨昌浚打算重修,起名“小西湖”,左宗棠远在新疆前线,听说后在信里叮嘱他在湖畔和东校场、总督府前后多种桑树,写下“十年之后,可衣被陇中”的话,盘算着有朝一日满城桑叶、家家有衣。 总督府本就有大花园,他干脆学外国“公园”的法子,定期对百姓开放,让城里人进来看看水、走走树荫,官宅里多出几分市井气。 1881年,他奉调离兰州,出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又短暂入军机处理军政。 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福建水师在马江一战全军覆没,他奉命督办福建军务,次年病逝福州。 讣讯传到陇上,报纸写着“民士奔走悼痛,如失所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