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乐大和尚担任少林寺住持后，在少林寺招待客人喝茶地方，跟白马寺差不多，粉刷白墙，安几个灯，简单，简约。上一任可不是这样，跟商务包厢一样。 印乐大和尚并非初掌山门的新手。2003年站在白马寺山门前时，他看见的是荒草没过膝盖的庭院，墙角堆着蒙尘的“开光纪念品”，香炉边挤着叫卖高价香的摊贩。 他没急着请施工队，而是自己卷起僧袍蹲下身，手掌磨出薄茧时，寺墙已经露出青灰色的砖缝；茶桌就支在老槐树下，粗瓷杯里的茶叶舒展着，跟现在少林寺廊下的茶杯，一模一样。 少林寺的老和尚还记得，以前方丈室接待区铺着暗红地毯，红木茶桌能坐十二个人，隔断上嵌着暗纹玻璃，有领导来参观时，得提前半小时调灯光亮度。 上任第三天清晨，印乐带着三个年轻僧人推开那扇门。72小时后，隔断拆成了柴火，高档茶具收进库房，白墙刷得像刚落的雪，墙角立着块木牌，是他亲笔写的“保护文物、回归禅用”——没请设计师，连油漆都是僧人们自己调的。 变化先从钟声开始。原本七点才响的晨钟，现在凌晨三点就撞破了山雾，僧人们摸着黑起床诵经，白天扛着锄头去寺后菜园种菜，夜里抄经的油灯比游客手机屏幕亮得更早。 印乐自己五点半起身，铝壶烧的泉水在灶上咕嘟响时，三只流浪猫已经蹲在石阶上，等他把剩饭拌进猫粮里。他的宿舍门永远敞着，访客路过能看见床头堆着的《金刚经》，书页边角卷得像浪花。 寺里的高价香火摊拆了，扫码功德箱被搬到库房，连卖了十年的30元武僧表演票，也换成了免费的早课观摩。有老僧偷偷嘀咕“怕是要少赚不少”，印乐听见了，只说“佛祖若要香火钱，早该托梦要收款码了”。 佛教界的法师们在期刊上写：“这是给禅堂扫尘”；山下景区的商户却聚在茶馆叹气，有人翻出账本说，单是武僧表演取消，每月就少了十几万流水。 但游客开始在大雄宝殿前静静站着了。寺管会统计数据时发现，“静心礼佛”的人从以前的一半，变成了现在的八成多——那些举着自拍杆找“网红打卡点”的，慢慢换成了带蒲团来打坐的。 有人拍了段视频发上网：晨光里，穿灰色僧袍的僧人扛着锄头走过红墙，背景音是锄头碰石头的闷响和远处的诵经声。评论区有人问：“这还是那个拍电影的少林寺吗？” 印乐没回答过这类问题。他只是每天中午和僧众一起在斋堂吃饭，碗里的青菜是早上刚从菜园摘的，米粒沾在碗边，他用开水冲了冲，仰头喝得干干净净。 二十年前在白马寺，他也是这样和僧众同吃同住。那时他带着大家在荒地里种麦子，麦粒收上来磨成面，蒸的馒头掰开，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麦麸。 现在少林寺的斋堂，馒头还是那个样子。 白墙映着天光，茶杯碰在石桌上的脆响，比当年“商务包厢”里的碰杯声，更像禅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