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结尾处，贾府败落后，贾宝玉坐了三年牢后，从牢里面出来，贾宝玉与贾兰奔赴科举考场。从考场出来后，贾兰转身间便不见了叔叔贾宝玉。贾政寻找儿子贾宝玉途中，远远看见雪地上出现一个赤脚和尚，贾政高声喊道：“是贾宝玉么——” 那一声“贾宝玉”，像是穿透了冬日雪雾，也穿透了贾政这几年不断压抑着的胸腔。他没有多想，踩着雪，一步步追上去。可那和尚只是顿了顿，没回头，又继续往前走了。 贾政心里一沉，他知道，那个人大概是真的走了。 回到三年前，贾宝玉还在狱中。当时贾府因“越制建园”、元妃死因未明、私藏罪证等事被彻底清算，抄家查抄之日，贾母卧病不起，王夫人已削发为尼。 贾宝玉在牢里听闻贾母薨逝的消息，隔着厚墙哭了三天，连狱卒都劝他别再磕头了。他没听，直到额头见骨。狱中那段时间，他常念一句话：“情不情，乃人间大梦。” 贾兰来见他，是在他出狱后的第三天。那年是乾隆四十五年正月初八。京中刚下过雪，贾兰穿着他父亲贾珠留下的狐裘，手里捧着一份新出的《四书集注》，让他叔叔一起去应试，说这是为贾家翻身的唯一机会。 贾宝玉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点了点头。贾兰便拉着他去了贡院。 那场考试，贾宝玉一个字没写。他看着前方那些人在纸上奋笔疾书，心里反而宁静。别人求的是功名利禄，他想要的是清净。 他想起幼年时在大观园中看《西厢记》的时光，想起薛宝钗夜半为他送药的温度，也想起黛玉坐在芭蕉下抄《心经》的样子。那时他知道，他终究和这座城市没了牵连。 贾兰出来后四处找不到他，急得眼圈发红，后来赶去禀报贾政。贾政听完只是沉默。他心里很清楚，贾宝玉一生排斥功名，早年曾说八股文是“混账东西”，贾政当年还打断他一根肋骨。 他明白，这次贾宝玉是认真的。 贾宝玉从贡院出来后并没有直接离开京城。他去了万寿寺，在寺门外跪了整整一夜。那晚寺里主持问他是否愿削发为僧，他未答，只望着那尊千手观音发呆。天亮前他终于开口：“我这一生，负了人，也负了己。” 主持听完，只轻声说：“佛亦不度无缘人。” 从万寿寺出来，他变卖了最后几件衣物，换了一身粗布僧衣，赤脚走在京郊。一路上，他走得很慢，常驻足看路边的树、枯草、老犬。他说这些都比人有情。 有一日走至西山脚下，有书生与他同行，一路谈《庄子》《列子》，那书生问他姓甚名谁，他只是摇头道：“我从前叫贾宝玉，如今没名字了。” 雪落如织，他披一件旧袈裟，慢慢行过满是泥泞的官道。乡人说他疯了，可没人敢靠近他。他偶尔乞食于寺庙，换得一口饭吃。有一次一个老僧问他为何出家，他答：“因心已死。” 他再未回过贾府旧地。有人说他曾夜里站在宁荣街口，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个时辰。也有人说他去了江南，流浪扬州，与一个曾经识得的女子擦肩而过。 那女子面色憔悴，眼里无光，贾宝玉认不出她，只低头走过。他不知道，那人正是薛宝钗。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诗圣的句子从他嘴里念出来，一字一句，不带感情。他的确像雪中的一粒尘，没有根，也不再想归宿。 直到那日雪中，贾政远远看见他的背影。他曾不止一次梦见贾宝玉披着袈裟走进白雪之中，梦里他总喊：“回来。”可贾宝玉从不回头。 那一次，他也没回头。贾政最终没追上，只留下一句话：“若今生果真做错了，那就去下世还罢。” 文章的每一段都与开头呼应，贾政呼唤的那一声，未曾得到回应，却让这一段历史被定格。贾宝玉不是没看到他父亲，而是不能再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