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箱里的三天三夜 春寒还没褪尽,豫南平原的风裹着土腥味,刮过李家庄光秃秃的树梢。王建军蹲在自家院墙外的老槐树下,指尖的烟卷烧到了滤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这是他躲在纸箱里的第三个凌晨,耳朵里还嗡嗡响着昨晚李芳在厨房打电话的声音。 “我知道了,等他走了再说。”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针一样扎进王建军的心里。 三个月前,他从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腰椎断了两根,再也扛不动钢筋。以前他一年回一次家,李芳总会在村口等着,手里攥着裹了鸡蛋的烙饼。可这次不一样,他躺炕上养伤,女人端来的汤药总是凉的,夜里翻个身想找她说话,背对着他的人只有一声不耐烦的“别乱动”。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邻居张婶。那天她来送腌菜,撞见李芳送村西的赵卫东出门,男人临走时拍了拍李芳的手背,女人的脸笑得像开春的桃花。“建军啊,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张婶把话撂下时,王建军正咬着牙挪下床,手里的拐棍“哐当”砸在地上。 他没跟李芳吵,只是在心里盘了个主意。今早天没亮,他扛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故意把拉链拉得哗啦响:“工头催了,郑州那边等着开工。”李芳从被窝里探出头,头发乱蓬蓬的,眼里没什么温度:“不再歇两天?”“不了,多挣点钱给你买件新棉袄。”王建军说得温和,转身出门时,指甲几乎嵌进帆布包的带子。 杂物间的纸箱是去年装化肥的,长宽刚够他蜷着身子。第一天他还能靠啃干粮扛着,到了第二天傍晚,胃里空得发慌,耳朵却尖得能听见屋里李芳给孩子讲故事的声音。“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小儿子的声音软乎乎的,王建军的鼻子突然发酸——他这辈子没跟孩子好好说过几句话,总觉得挣钱养家就是顶要紧的事,却忘了家里的炕头也需要暖。 后半夜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露水的寒气。王建军迷迷糊糊地快睡着时,突然听见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响。他瞬间清醒,屏住呼吸,透过纸箱的缝隙,看见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是赵卫东!那人穿着灰夹克,正是他前几天在村口见过的样子。 接下来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割得王建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忘了腰椎的疼,忘了三天没怎么合眼的困,手脚并用地从纸箱里爬出来,指甲在粗糙的纸板上划出几道白印。厨房的菜刀挂在墙上,他伸手够到的时候,冰凉的铁柄让他打了个寒颤,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对狗男女! “哐当”一声,卧室门被踹开的瞬间,赵卫东正慌忙抓衣服。李芳尖叫起来,声音刺破了寂静的夜。王建军红着眼扑过去,菜刀落下时,他听见自己的嘶吼声,像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警笛声是在天快亮时响起的。王建军坐在满是血的地板上,看着被吓傻的孩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娶李芳的那天。那时他刚凑够两千块彩礼,替李芳家还了欠供销社的债。女人穿着红棉袄,头低着,始终没跟他说一句话。后来他问过她,当初为啥愿意嫁,李芳只说:“我爹说,不嫁就打断我的腿。” 监狱里的日子过得慢,王建军的腰伤没好利索,干活时总比别人慢半拍。狱警给他送来了李芳的信,字歪歪扭扭的:“孩子挺好,你在里面好好改造,我等你出来。”他捏着信纸,眼泪突然掉下来——他以前总觉得李芳冷,却忘了自己从没问过她,这些年守着空房子,夜里怕不怕黑,孩子发烧时她一个人抱着往卫生院跑,累不累。 2012年冬天,李芳带着两个孩子来探监。隔着厚厚的玻璃,王建军看见女人瘦了,眼角有了细纹,小儿子长高了,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我对不起你。”王建军的声音发颤,李芳的眼泪突然涌出来:“你也对不起孩子。” 沉默了好久,女人擦了擦脸:“我跟赵卫东断了,你好好改造,出来咱们好好过日子。”王建军点头,看见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子——头发白了大半,眼神里没了以前的狠劲,只剩下后悔。 春去秋来,豫南的麦子割了一茬又一茬。王建军在监狱的菜园里种了番茄,看着绿苗一天天长高,突然明白过来:婚姻就像种庄稼,光靠等是不行的,得浇水、施肥,得蹲在地里看看苗有没有生虫。他以前总想着往前跑,却忘了身后的人,早就被他落在了风里。 那天傍晚,他给李芳写了封信,开头第一句是:“等我出来,咱们一起去给孩子开家长会。”窗外的夕阳照在信纸上,把字迹染得暖融融的,像二十年前李芳手里那卷没送出去的烙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