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男的，是个外来户，解放前跟着村里一家富户扛长工，东家对他不薄，把丫环介绍给他做了妻子，解放后，男的当了贫协组长，然后又入了党，当了支部书记。而东家按地产划了个地主，土地房产被没收了，还要被挨斗。 这男的叫李铁根，当年逃荒到村里时才十六，瘦得像根柴火棍，张东家看他可怜，给了他口饭吃，让他在自家地里干活。张东家不是那种刻薄人，农忙时从不少给工钱，冬天还会给李铁根添件旧棉袄。后来李铁根二十出头，张东家见他踏实肯干，就把身边一个叫秀莲的丫环许给了他，还腾出后院一间小瓦房让他们住，这在当时，对一个外来的长工来说，是天大的恩情。秀莲也是苦出身，两人凑在一起，日子虽清苦，却也安稳。 解放后划成分那阵子，村里开大会，有人主张把张东家划成富农，有人说他地多，该算地主。李铁根当时是贫协组长，坐在台上，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清楚张东家的地大多是祖上留下来的，这些年雇过长工，但从没苛待过人，村里谁家有难处，张东家还常接济。可政策摆在那儿，按地产算，张东家的地确实够了地主的线。李铁根没敢多说话，最后举了手，跟着大伙一起定了张东家的成分。 成分定下来没几天，村里就开始没收地主财产。李铁根带着人去张东家时，手都在抖。张东家的老伴儿吓得直哭，张东家倒还算镇定，指着院里的东西说，该拿的拿，只求给他们留几件换洗衣物和一口做饭的锅。李铁根让人只搬了桌椅、粮食和多余的农具，偷偷把张东家藏在箱底的几副药和秀莲当年陪嫁的一个木梳留了下来。秀莲当晚偷偷抹眼泪，跟李铁根说，东家对咱们恩重，咱们不能做绝了。李铁根叹了口气，说他心里有数。 没过多久，批斗会就开起来了。村里几个年轻后生跳得最欢，说张东家剥削穷人，要他低头认罪。张东家年纪大了，被推搡着站在台上，腰都直不起来。李铁根是支部书记，得主持批斗会，他站在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只让张东家简单说说过去的事，没让那些人动手。有个叫二柱子的后生不乐意，冲上来就要推张东家，被李铁根一把拦住了。李铁根说，政策是批斗思想，不是打人，真打出事谁负责。二柱子撇撇嘴，虽不甘心，也没再敢造次。 批斗会开了几次，每次李铁根都尽量护着张东家。村里有人私下议论，说李铁根忘本，当了书记就向着老东家。这话传到李铁根耳朵里，他没辩解。他知道，自己是支部书记，得维护政策，但他也不能忘了当年的恩情。后来村里安排地主去修水库，张东家快六十了，哪经得起那份累。李铁根就跟负责的人商量，把张东家调到村里的磨房，让他负责看磨，活儿轻，还能遮风挡雨。 有一次张东家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家里连买药的钱都没有。秀莲知道后，偷偷包了些家里的红糖和草药，趁着天黑送到张东家屋里。张东家拉着秀莲的手，老泪纵横，说没想到最后还能靠他们。秀莲回来跟李铁根说了，李铁根第二天就以村里照顾老弱为由，给张东家批了点救济粮，还托人从镇上带了些退烧药。 这事被二柱子知道了，他跑到公社去告状，说李铁根包庇地主。公社的人下来调查，李铁根当着全村人的面说，张东家虽成分是地主，但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年纪大了，村里照顾老弱病残是应该的，这跟包庇没关系。他还拿出这些年村里的记录，证明张东家在磨房干活一直很认真，从没偷懒。公社的人查了半天，没找出毛病，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之后几年，运动慢慢缓和了些。李铁根还是支部书记，他依旧让张东家在磨房干活，逢年过节还会让秀莲送些饺子、馒头过去。张东家身体越来越差，干不动活了，李铁根就跟村里商量，让他在大队部看大门，每月给点口粮。 张东家临终前，把李铁根叫到床前，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银元。他说这是当年藏起来的，现在给李铁根，算是报答他这些年的照顾。李铁根没收，他说，当年你给我一口饭吃，还把秀莲嫁给我，这份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些东西你留着下葬用。张东家摇摇头，最后把布包塞给了秀莲。 张东家走后，李铁根按村里的规矩，帮着料理了后事。有人说他傻，跟一个地主走这么近，不怕影响自己的前程。李铁根只是说，做人不能忘本，政策是政策，人情是人情。后来李铁根当了二十多年支部书记，村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他从没利用职权谋过私利，也从没因为当年的事被人再揪出来过。 秀莲后来常跟孩子们说，你爹这辈子最对的事，就是没丢了良心。李铁根老了的时候，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还常跟村里人念叨，张东家是个好人，当年要是没有他，就没有他和秀莲的今天。村里的年轻人听了，大多不太懂，但那些跟李铁根一起经历过那些年的老人，都点点头，说李铁根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当了官也没忘本
